原标题:父亲的 66 号公路
2008 年初,我们家遭遇了有史以来很大的一场经济危机——我爸的食品厂和纸皮厂倒闭了。此时,一场中小企业破产潮正横扫珠三角。
我家位于广东西南的一个县城。从清末开始这里的人们就大量飘洋逃荒,我的爷爷也因此葬身于菲律宾。缺财少丁、海外关系加上历天线猫SEO软件运动的洗礼,造就了谨小慎微的集体性格,典型代表就是那勤勉低调的小商人群体。
如今,我们这个小商人之家再也无计可施,数百万的银行贷款如泰山压顶,抹去任何一丝希望。当年我爸已经 58 岁,基本失去了东山再起的世俗筹码(褚时健此时还没红)。
春节过后,我爸遣散工人,在机床破落、杂物满地的车间里, 100 多号淳朴勤劳的新市民逐一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老板道别。人们握手,鞠躬,拥抱,哭泣,缅怀岁月,也相互祝福前程。过去 20 年间,像中国无数的草根家庭,他们寄身于从作坊到车间的小微经济体,用力吮吸中国经济改革链条末端那微薄不堪的红利。
如今,很后一点甘霖也干涸了。昔日麻利的手脚被年华所累,他们越来越失去竞争力。除去部分幸运的进入大厂,老工人则多数沦为钟点工、保姆或无牌小菜贩。若在街头偶遇,无论家里缺不缺粮,我爸总争先光顾,昔日主雇不寒而栗地挑着好话说,成全相互仅存的颜面。
我们所谓的“家”,其实也是生意人凑合的产物,一个建在厂房顶层的砖混加铁皮的简易建筑,冬冷夏热。破产后的阿谁夏天,台风也跟着来施虐,刮跑了我家的屋顶。我爸后脚刚冲出门外,房子轰的就塌了。
第二天我从外地赶回来,看着我爸蹲在碎石和玻璃渣中一件件地淘着东西,捞出一件就端详半天,嘴里嘟囔着: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”我们收拾了整整一个星期,累了,我就躺在阳台半湿的书堆上,我爸则坐一把木椅,两人一边看着久违的晚霞落日,一边商量着生计前程。
“还是(把厂房)卖掉还债吧,大不了再来。”我这样劝我爸。而他总是迟疑,话也越来越少,天天起来就戴着老花镜按计算器,要不就背着阳光枯坐。阿谁几乎无家可归的夏天结束后,他颁布颁发:“不卖。”
所有人都相当不理解。
我爸是一个商人,连对待命运也像一场漫长的买卖。他从小教我的处世哲学是:永远不要忘记你的目标,为了它过程和身段都可以妥协。这和我后来熟悉的很多人相当纷歧样,他们大多将生命耗在无谓的沿途枝节。
在过去 30 多年时间里,这个理性的现实主义者一点一滴建立了他的事业,就连命运夺走我的母亲也未能将其打倒。他越战越勇,终于在 2002 年前后到达了个人事业的顶峰,拥有了 24 小时轰鸣的生产线和 300 多位工人,还到香港等地开了分公司。
后来一位叔叔和我说,我爸主要是舍不得,厂子是他们夫妻俩打下的基业,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。我很内疚,更觉难过,想起了杰克·伦敦笔下的老拳手,摇摇摆晃地拉开双拳,只为那块代表着尊严的牛排。
父亲就像杰克·伦敦笔下的老拳手
那就一起很后一搏吧。我当时还是一名记者,生活过得一团糟,接连提了很多生搬硬套的馊主意。我爸打量着眼前这个猴急而无用的“猪队友”,淡淡地说:“先找到你的客户。”
既然不卖,物业出租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。我爸先试验性地改造了一批廉租房,效果一般,溢价少且严重依靠中介,一个月下来连银行利息都还不起。
我寄过几天线猫SEO软件微薄的薪水以表支持,但总有滴水入海之感,我似乎下意识地在等靴子落地。直至某天线猫SEO软件长假回家,我才发现灰心从未在这里生长。这里大变了模样,昔日的车间被改造成一间间精心设计过的、极度尺度化的短租公寓,格局一样,家具一样——折了桌腿到隔壁掰一根就能接上的那种。
我爸站在我面前,穿着拖鞋汗衫,一手账本,一手计算器,显然已成功从一个食品商人转型为“包租公”(可自行脑补下周星驰电影)。我警觉地问:“钱哪来的?”我爸说:“再贷呗。”
这意味着,他已成功将家庭赤字推至历史很高峰。我很愤怒,在回去的路上,坐在那辆仅因为太破而没卖出去的老雅阁里,我把头扭向窗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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